[Mary’s selected poems, both by Liu Xiabao, can be found bel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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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我對你說 —- 給酷愛卡夫卡的妻〉

卡夫卡，我对你说
在透明的蓝天下
想起你
肯定是一种亵渎
但我分明在蓝天下
在半个苍白的月亮中
看见了你
你那双受虐狂的眼睛
瞳人的正中
晃动着你爹的皮带
皮带的后面是一张咀嚼的大嘴
而更深处是漆黑、寒冷的阳台
你惊恐于
自己的瘦弱和父亲的伟岸
如同耗子惊恐于猫的敏捷

于是，你的笔
变成一棵老树上
最早干枯却
最后折断的枝杈
历尽疯狂的沧桑
复归于平静
发涩的树皮没有表情
却变幻着
不动声色
细沙般微小
在没有尽头的徘徊中
升至十字架的陡峭

世界和人只是一个“K”
他被处死时，仍不知道
城堡发出的命令来自何方
审判，无须理由和证据
犹如《圣经》的开篇
上帝说：要有光
于是就有了光

那位饥饿的艺术家
那个与小球游戏的老单身汉
一步步走向东方的长城
他们的恐惧威逼着
城墙脚下掘洞的鼹鼠
有思想的甲虫也惊恐不安
多么遥远的流放地
多么精致的杀人机器
血一小滴一小滴地流
生命一个细胞一个细胞地死
普罗米修斯为人类窃火而殉难
你的上校为杀人机器而毁灭

卡夫卡，我不敢看你
因为你有一双
埋藏过所有镜子的眼睛
永远躲在黑暗的角落里
凝视着太阳下的幸福生活
毁于一旦的目光
犹如被撕碎的子宫
让不足月的婴儿
过早地面对世界
陌生的交流纯粹了孤独
你这个可怜的小职员
怀疑地试探女人的深浅
婚约的神圣决非你能企及
你的恐惧也决非婚约能够衡量
你那渺小的伟大
如同草丛的变色的蛇
隐而不露

卡夫卡，最精致的骗子
早夭的你把骗局变成文坛典故
人们以为你绝望得很彻底
但我以为
你对自己的天才从未怀疑
那份狡猾的遗嘱
使你的手稿身价百倍
付之一炬的仅仅是遗嘱
而那些折磨人的文字
却成为了现代的经典
你的骗局来自
你有毒的内在坚韧
与尼采那声嘶力竭的超人相比
你的自信和坚韧
则是哭墙底层的石头

卡夫卡，我对你说
我崇拜你仇恨你
你卡在我的咽喉
使我时而结巴时而失语
不是因为你成了经典
而是因为你是仅存的语言

晓波1996.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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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里爾克— 給同樣喜歡里爾克的霞〉

一

里尔克，《秋日》
是我读你的第一首诗
读过后，一根针
就永远留在了我的血管中
让我时时感到尖利的刺痛

如果时间久了
针尖钝了
我就会找出这首诗
重新磨砺针尖
让刺痛再次响亮
让石头永远泣血

里尔克
一种夕阳般的忧郁
挣扎着闪出告别的光辉
留在眼睛深处的倒影
沙砾一样地摩擦
象写着长信的笔尖
永远不停

里尔克，不知道
你现在的心情如何
秋日的果实
喂养着酒后的清醒
落叶纷飞
飞进你就要关闭的灵魂
孤独在秋日里成熟

双脚在游荡，秋日
是空的
整个是空的
一种感觉
从枯萎的边缘开始
感到了死亡
感到了你

二

里尔克，《豹》
是我读你的第二首诗
粗糙的钢棒
生着鲜绿的锈
慢慢地碾过
我的心脏
锈渣和血滴混合着
流遍我的身体
铁锈的气味
从毛细孔散出

钢棒很沉着很耐心
边碾压边思考地滚过
有时它会停下来
象一位专注于冥想的哲人
沉浸于形而上的难题
伟大的眩晕不动声色
一次比一次衰弱
一次比一次干枯

晓波1996.11.9

MARY SHUK-HAN WONG 黃淑嫻 is a writer and comparative literature scholar in Hong Kong. She has published widely on Hong Kong literature and film. She is the author of the books Feminine Writing: Cinema, Literature and Everyday Live (2014) and Hong Kong Cinema: Writer, literature and cinema (2013). Major edited works are Hong Kong Literature and Culture of 1950s series (2013) and the upcoming Hong Kong 1960s series. Her major creative works include Against the Grain (2017), From Kafka (2015) and short story collection Surviving Central (2013). She was also the co-producer of the documentaries 1918: Liu Yichang (2015) and Boundary Boundary: Leung Ping Kwan (2015).

[Mary Shuk-han Wong: A featured reader at Liu Xiaobo Elegies (念念劉曉波)—a reading jointly organised by Cha and PEN Hong Kong, on Friday 29 June 2018.]